自我嫁到农村,好奇各种农事活动,又遇上个勤劳肯干的爸爸,我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跟屁虫,在山间地头所识野果野菜,所学种菜挖笋都仰仗于他。临近过年,从冬月到腊月正是挨家挨户杀年猪的日子,我又搭上爸爸的顺风车来凑热闹了。这户人家今天要一次性杀两头年猪,就在家门口的水泥道地杀,爸爸是今日的屠夫,户主还请了两帮手,一人负责烧热水,一人帮忙拖猪。
两头猪分别被特制的载猪的绿色小三轮摩托车从猪圈载过来,车厢的体积狭长,刚好载一头成年猪的尺寸,摩托车后方的车板可以卸下,与地面呈15°的斜坡,斜坡上还有横向一道一道的小突起可以缓冲防滑,猪便面朝着后方卸下的车板平稳地走下来。第一头猪踱步出来并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被宰割的命运,一直到被刺破喉管都没有尖叫一声。院子一旁被拴住的大黑狗目睹猪奔赴刑场,倒是激动得一阵狂吠,不知大黑狗是因这原始的屠戮能分得几口碎肉而兴奋,还是因怜悯猪的悲惨境遇而愤恨叫冤。
随着放血、烫皮、刮毛、肢解、拆洗猪肠等等一系列操作下来,猪的体味随着开水的热气一同蒸腾,猪的屎尿被统统清理出体外,空气里的猪味越发浓郁了。另一车的猪似乎感知到了同伴的下场,时不时冲击着后车门妄图逃离。一个半小时后,第一头猪完成了从生猪到猪肉的转化,场所被粗略冲洗后,四名五十好几岁的大汉又围向了第二辆三轮小摩托。卸下车板时,猪退缩着不敢往前,被铁钩钩着猪嘴往外拖拽蹒跚着挪出车厢,猪的嘶吼声也被一起钩了出来。
第二头猪被抬上刑台可就费劲多了,猪使劲浑身解数蹬着腿要挣脱,要逃,男人们三番五次地又抬前腿,又抬后腿,此时大家耗费的体力不仅在压制住猪本身四五百斤的体重上,还要时刻提防猪腿部有力的撞击。即使猪的头被死死抱住、四肢被钳制住、尾巴被紧紧揪住,它还在使尽全身的力气不断长嘶、踢打,屎尿都因过于紧张的神经和激动的身躯在混乱的过程中一泻而出。猪固定不牢,血就没法放,四位大汉尚且控制不住场面,路边正好一辆拖拉机驶过,司机是本地村民,赶忙下车上前助力一把,爸爸这才将接血的盆挪好位,抽出尖刀往震颤的喉部一扎,血就像猪想要奔逃的心终于从喉腔处得以解脱。
在人与猪最紧张拉锯的时候,狗吠得最凶。血一旦放光,猪再无力挣扎,人与猪这两派的剧烈冲突戛然而止,狗似乎也失了吆喝的兴致。几人将瘫软在地的猪抬入大木桶,浇上备好的滚水。猪闭着眼,合着嘴,沐浴在开水中,猪头耷拉在桶外,冬日的暖阳洒在猪浑身的软肉上,热气腾腾中白得有点发光,爸爸用刮子给猪周身退毛,舀水声、嚓嚓的刮毛声,画面看起来竟很安详。
猪从头到脚在木桶中兜了一圈,猪毛也退得差不多了,便又被抬回了刑台,开始分解。第一刀从胸腔一直划拉到腹股,第二刀环切猪颈,摘下整颗头颅,再从断头处划开接续上第一刀的起刀点。这时用钩子钩住猪的两股之间,立起台板,猪的五脏六腑第一次在它的体外显露无遗,此为开膛破肚。将猪翻到侧边,用尖刀绕切猪尾巴,并以此为起点向下划拉到猪后颈,再用斧自上而下劈削猪的脊梁,诺大的猪就这样被一分为二了。不同地方称猪的方式还不同,这里居然是用一杆中式传统称挂起半边猪称出来的重量。
猪肠里满是粪便,将那层肠膜撑得鼓囊,猪肠的初步清洗也是在那烫猪的大木桶中进行的。曾经入秋时想用艾草作药浴,正在家物色适合泡澡的木桶,看来看去尺寸最合适的正是这烫猪桶,当时爸爸不说话直摇头,现在目睹了杀猪全过程才终于知道这桶泡澡的诸多不合适的理由。
现场分解出来的猪肉是热乎的,摊放在竹匾上还能看见袅袅上升的热气。下午五点是今天杀年猪的户主宴请邻里吃饭的时候,桌上正有一盘红烧肉,这是我第一次吃上从屠宰、分解、烹饪到餐桌仅仅历时四小时的猪肉,肉的鲜香抑制不住地在口腔喷发,充盈着每一次咀嚼。享用晚餐的时候,我完全忘却了这每一口肉都来自于几小时前那垂死呐喊的母猪。
爸爸自年少时就进入村粮食供销社杀猪卖肉了,从养猪、阉猪、给猪看病到杀猪都会,与猪打交道了大半辈子。每天凌晨一点就早起,轰隆隆发动他的农用车开去屠宰场拉肉,凌晨四点再回来睡一个小时,五点又要到菜市场分切贩卖一个上午。特别到了入冬是爸爸生意最忙的时候,有时不仅要赶场子一天连杀三、四头猪,还要忙活着给猪肉做加工。爸爸进进出出抱着沉甸甸的猪腿肉、大五花忙里忙外,剁肉、搬运、腌制、晾晒……每一样都是脏活累活,他都一声不吭地一个人把活儿全部干完了。终于有天下午空下来,不用杀猪、腌肉了,他又闲不住,不是抗着锄头去上山挖笋,就是下地种菜,铁人一个。
冬天天寒地冻,最冷的时候农用车发动机都打不起火,挡风玻璃上全是冰霜,黑暗中一个男人孤零零地站在车外擦拭着车窗。不巧车内的制热系统坏了,修理厂缺货迟迟无法补上,只得披着车座上常备的军大衣老老实实挨过这冬季,听说媳妇喜欢这路旁成片的金鸡菊,来年夏再给她薅一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