盈盈外婆菜,一碗思湘情

外婆菜是湖南的一道家常菜,每家都有不同的食材搭配和烧法,没啥正统之说,但都有个共性,外婆菜即是炒什锦干菜。要说外婆菜,简单也很简单,没什么出奇的配置,不过是一堆干菜,少则两样,多则七八样,常规翻炒,齐聚一碗。它复杂也很复杂,因为每独一份的干菜制备都不容易,菜样越多,当初费的工夫也就越多。在浙北吃不到家乡的外婆菜,还好我种菜,想吃啥就种啥。到了采收旺季,一边欣喜于自己的劳动成果,一边劳累于制作干菜的多道工序,真是七分欢喜,三分忧呀。

清明至谷雨期间,到了瓜、豆、茄类蔬菜下种的时机,是露天种植不可错过的春播。立秋至处暑期间又是萝卜、青菜的最佳播种时段,也是农民常惦记在心的秋播。六月到九月的时光最不等人,气温高,蔬菜生长快,也亦老。误了一天,就错过一批蔬菜的最好采收状态。十月到次年三月可以陆续收获萝卜,还能分批次收获冬芥菜和春芥菜。季节更迭的脚步沉沉地踏印在农人的脑海里,他们要趁着好天气,抢收、抢种、抢晾晒,应接不暇。“槛前春色花初放”来不及欣赏,“纷纷坠叶飘香砌”也顾不得感叹,汲汲忙忙,辛辛苦苦。

做一道外婆菜的时间,很短又很长。其中每一份食材铺开来看,都质朴敦厚、意深情远。

豆角和黄瓜几乎是同期播种,同期收获的夏季经典蔬菜。不同科属作物同时生发在一片土地,自然的韵律本就灿烂多姿。我常被刚出土的蔬菜幼苗所打动,有的单子叶,有的双子叶,而豆角的双子叶跟黄瓜的双子叶又那么不相同。豆角的子叶出土后依然厚实,随着抽出更多真叶,才逐渐耗去营养变得干瘪。黄瓜的子叶在破壳时就是薄薄的两片,由嫩黄逐渐过渡向青绿,在太阳下完全舒展,参与光合作用。到了采收期,这种攀援型的藤蔓蔬菜产量惊人,不足一平米的黄瓜地,一次能装满一大桶的收成,而且隔三差五又能收获一批。外婆菜原料配备最繁忙的时候恐怕就数夏季了。

同是葫芦科,西瓜的叶子看上去比黄瓜的秀气,花骨朵也是小小的,一点也联想不到之后竟能结出篮球大的果实。去年尝试种了一次西瓜,夏季连续数月的高温干旱导致众多瓜、豆的产量不比往年,但是西瓜却不然,西瓜怕涝,这样的气候反倒让我对西瓜有了点期待。也因为爱吃外婆菜的缘故,即使地里种出厚皮西瓜,都能化愁为喜。掏出多汁的西瓜瓤,留下厚皮切片晒干,干西瓜皮泡水后入菜,口感卜卜脆,比萝卜皮还多一分劲。一个瓜两种吃法,餐食、水果两不误。

黄花菜总在七、八月的烈日骄阳下含苞待放,需趁开花前摘取,才能入菜。酷暑难耐,采黄花菜可是个苦差事,花开就开了吧,留在地里不是也挺好看的嘛。可农民不把它作花来欣赏,开花结子空耗养分,每一朵花开就是错过一支菜的收成,多可惜啊,所以一天也不敢懈怠,日日采花蕾、焯水、晾晒,轮轴转。

虽说外婆菜是各种干菜的混搭,但是不管哪家的外婆菜都少不了一味重头戏,那便是“撩菜子”,我老家方言这么叫,其真身是雪里蕻。与浙北地区腌制雪里蕻的方式不同,湖南更多地是采摘近地面茎节尚不发达的嫩雪里蕻来制作腌菜。先把雪里蕻晒软了,不切断,直接撒盐揉搓出水,静置一晚,次日一早拿出来晒,切不能晒过头咯,水分完全跑干就如牛嚼干稻草般失了滋味,晒到留有20%左右的水分最佳。

外婆菜入锅前,会先把所有食材都切碎,这是外婆菜最通用的刀法。为啥要叫外婆菜我不知由来,“碎碎菜”我倒是觉得更形象点。

外婆菜可以素炒,也可以加肉。个人更偏爱有肉相佐的外婆菜,尤其是腊肉上片下来的肥油先入锅煸出脂香,放蒜末、辣椒面,再依次下入腊肉和形形色色的干菜,临出锅滴一点生抽。啊,运勺颠锅之间,菜香跃然。

只可惜浙北农村不兴烟熏食品,想吃腊肉还得自己动手。电话向妈妈讨来熏腊肉的方法,先把肉腌好,等晴朗又低温的天气上山搜罗柴火。松树多伫立在山头,跑了两个小山坡,拖回来好一些拥有特殊香气的山鸡椒柴薪,和一簇簇新鲜的松针用来焚烟。

湖南腊肉是靠低温、慢熏,由生转熟的。我初次尝试,还有许多设备、经验的不足,几乎每半个钟头就有一撮火苗窜起,忙不迭地挪架子,全程紧盯烟火,寸步不离。本以为可以一边端着书,一边守在腊肉旁看火,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,都是妄想。从下午一点开始,一直熏到零点,夜里寒风凄凄,吸一吸鼻涕,没想两道烟也跟着钻了进去,那炝劲呀,直冲颅顶。一觉起来,炭凉烟散,火坑乌青。黢黑的烟灰披覆腊味,白色凝结的油脂闲错其上。落刀腊肉的一刹,红肉雪脂,香气袭人。

外婆菜是极具智慧的菜肴。能组合炒外婆菜的蔬菜干太多太多,莴笋干、茄子干、扁豆干、风干萝卜等等。农夫们巧妙解决鲜蔬剩余,做到家中有粮,心中不慌。随着我近年种菜,看着蔬菜们发芽、扎根,奋力生长,更为珍惜土地的每一次产出。菜多的时候我还会变得焦虑,着急怎么处理它们才能做到不浪费。当吃到热腾腾的外婆菜时,才算安心,这味道多么的质朴又别出心裁呀,区别于新鲜食材,外婆菜更大发挥了食材的干香,多食材的复合口感,让味蕾层层加码,恨不得再干两碗饭,好不痛快!

一碗外婆菜,融汇的不仅是丰富的味感,更糅合了生活点滴的时光。一粒种,一撮苗,一萝果,是此刻耕耘,深深寄情的土地。一口灶,一炊烟,一餐食,是对厨房里妈妈的背影,无尽的牵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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